三月，春季，下雨了。
忽然意识到这是今年第一场令我有感觉的雨，春雨。
从这个早晨开始，滴滴答答，淋淋沥沥个不停，雨并不大，总是那种缠绵粘腻又拖泥带水的。地湿了不容易干。
泥土里的腥味，半旧半新草的酸腐的气味，还带着这个季节里特有的生命的味道。看不见的土壤表面或者更深，虫儿蠕过，爬过，踩过，跃过。毕竟，已然惊蛰了。
无论是大街小巷，一路走过，带走零零落落星星点点的半身泥水，好像是雨天外出过，大自然给开出的证明。以一种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证据来证明一种无所谓无亦无所谓有的存在。
走进那条狭窄昏黄沧桑的巷子，前方透出一条光亮的缝隙。时光，匆匆的时光，匆匆婆娑过斑驳颓废的石墙，轻轻踮起脚跳跃过白衣飘飘的年代。刹那之间，漏了过去。逝者如斯夫，具往矣。哪怕滚滚而动的乌云，树牵绊住的风，淅淅落下的雨，那半身一身的泥点，一绺绺发丝挂着的水珠，涌动如潮的伞，和伞下的人们，亦跟随着无言的时光，一晃而过，忽然而已。
发黄的老照片，黑白的旧电影；一张张的重迭，这个人的笑靥渗过那个人的颦眉，这个人的故事重复那个人的结局，一幕幕的放映。没有谁不是过客。
二十四桥下的弦月，桥上的红药，寂寞独自。三千繁华，都融进脉脉的水，穿越桥洞，穿越江河，穿越旧事，穿越今朝，穿过有些破损的华服霓裳，穿过失落已久的珍珠项链，串到了这今天的风里，雨里。罗在唇边，半点苦涩，半点甜蜜。凉丝丝的，沁到心里。
这雨下个没完没了。多少古往今来悲欢离合的故事，你要一气倾吐完尽。
下在房檐上，是黑白琴键连绵的混响。抛弃了重金属浮华的外壳，残酷的脚步，那样轻轻落下，又缓缓弹起，你是怕会惊动起什么吗？那梁上香巢里的燕子，想要一种安静平淡的生活，所以你来了又走了，自己吟唱，安抚那颗寂寥的心，成全一种干燥的暖意。
下在池塘里，不小心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却依旧是从一片水域到另一片水域。从地上到天上，绕了个圈，又落回到原地。这三月的春雨呵，你看惯了燕草连天的芳华，熟悉了芙蓉出水的繁盛，听懂了秋日密密匝匝嘈嘈杂杂喧闹遍野的蛮语，缄默了冬天一场场缤纷而来铺天盖地的雪绒花，却为何还逃不出这场宿命的轮回。
那路的右边，一径路灯绵延，从这头到了那头，都有着逍遥的翅膀。其翼若垂天之云，砖扶摇而上三千里，却被永久的钉在水泥地上。突兀的钢筋，不会了解想要稿费却不能的疼痛。春雨，春雨，你仰起脸向往苍穹，却不由自主地跌落，重力加速度，颓废，沉沦？只是水里什么也望不见了。
单元楼的门前，还是那株老梧桐，迎来送往白云飘飘黑云飘飘，风也潇潇雨也潇潇。枯瘦的手携起画笔，墨迹晕染了整个天空，覆盖了整个大地。
灯火亮了。这里亮了，那里也亮了，拥挤吵闹簇成一团团如火通明，燃烧到西边的荒野。落雨的日子里没有繁星。
夜里的春雨，依旧重复着单调无聊无休止的零落声，时而密集，时而稀疏，时而惆怅，时而冷漠，时而回忆起在梧桐叶隙里偷得的微笑的阳光。那是卑微的喜欢着，贪婪的享受着，一丝一缕中也有长足的安宁与温煦。也曾放纵的捉捕过风的影子，梦见飞绵滚滚的美丽。遇见，仅仅是一个擦身而过，回头，落寞，夜已深沉。
夜已深沉，灯火阑珊。凋逝，陨落。还剩下一些，在积水里荡漾起浮光，一打就破碎。
一直下，春雨一直下。从早到晚，还在下，花尽全身气力，倾吐刻骨铭心的旧事情缘。你在娓娓道来已然泛黄潮湿的记忆，还是，呜咽个没完？你的姐妹，五月梅子黄时雨，悄悄送来青梅一颗，哽住了你的喉咙。于是淅淅落落个不停。不停。
三月的春雨。生了根，总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