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商店。下大雨的时候，我们就躲在里面。商店里的女主人说着话，埋怨我们的脚底有泥，把地都弄脏了。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她脸上的皱纹堆在了一起；因为光线的缘故，她脸上的表情，我们始终没有看清。没有看清的还有她的年龄，这倒不是因为光线。她说话的嗓门很大，几乎把我们都震聋了。但她的大嗓门不是针对我们的，这一点，由老宋来告诉我们。老宋的大名叫宋福民，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在我们来得多了以后，知道了老宋的另一重身份：他还是这个商店女主人的姘头。我们都不理解姘头这个词，后来专门查了字典才弄清楚。字典上是这样解释的：
非夫妻关系而发生性行为的男女，也指有这种关系的男女的一方。
当然，姘头的说法是从隔壁王大娘的口里吐出来的。她是这条街上第二个让我们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王大娘年轻的时候就守寡，年老的时候还守寡，她的女儿早早地嫁了人，可不出三年就跑回了娘家。因为丈夫背着她偷了人。王大娘的女儿小有姿色，但总是神情寡淡，不是我们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李四，还有牛二，以及庄小三，都喜欢既漂亮又活泛的女子，譬如柳眉。柳眉是谁？就是商店里的女主人和他的丈夫生的女儿。这下子你知道了，为什么老天一下雨，我们就借故往商店里跑。
但我们总是在商店里待不长久，因为大雨下一阵子就停了。雨一停，我们就像赶鸭子一般被赶出来。当然，要是雨水一直不停的话，整个吴镇就会被淹没，那我们就无家可归了。我们的爷爷在很小的时候就尝过了家乡被大水淹没的滋味，后来说什么也不在那边待了，就拖家带口来到了吴镇。我和庄小三总以为这是老辈们的托词，事实上，他们很可能是不学好，趁发洪水的时候乱抢东西，被殴打出村的。这话倒常常被爷爷们拿来教训我们。因为我们做的坏事够多了，且屡教不改，所以，爷爷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加重了语气，眉毛胡子都翘起来，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再不听话，就把你们送到赵庄去。”
赵庄在哪里？就在离吴镇十八里的山坡上，因为人烟稀少，听说是野狼横行之地。但只是听说，我们这里的人，谁也没有见过一只野狼。
柳眉的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外出打工，后来在随城出了车祸，伤重致死。消息是一周后才传回村里的，传达这消息的人就是宋福民。宋福民说他根据交通警察的档案记录推测出事情真相，因为他和柳眉的父亲从小玩到大，知道他右手长着六根指头，左手的小拇指又少了半截。档案中明确记录了死者的特征，但仅此还无法证明这个人就是柳眉的父亲。宋福民说服不了警察，又因为琐事脱不了身，耽搁了两三天后才回村。柳眉的母亲被他瞒哄着进了随城，穿过了一道道斑马线，最后在医院的停尸房停了下来。宋福民这时才试探着告诉她真相。他说：“老柳他，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听了这话，柳眉的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
后来他把她背到了医院里的急诊室，再后来，他还把她从医院里背了出来。医生说她伤心过度，医院里人来人往，不可以静养。他们就回了。
女人有一个香艳的名字，叫如花。丈夫死后，村里人说他命硬克夫，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她。是老宋三天两头跑去看望她和三四岁的柳眉，替她挑水扫院，和她闲话家常，知冷知热的，倒像是他的男人。再再后来，他就成了她的姘头。
王大娘说起姘头这个词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们嚼碎了吞到肚里去。我们都觉得王大娘的表现有些过火。可她一直聒噪，像一只乌鸦。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李四和牛二。他们就开始“乌鸦”“乌鸦”地叫开了。王大娘并不知道哪里有“乌鸦”，等到她明白过来时，我们都跑远了。
我们来到小商店里，等半天柳眉都不出来，就有些不耐。老宋说，和她娘在后面洗澡呢。我们对洗澡这个词极感兴趣，就问他：“老宋你为什么不帮你的女人搓澡呢？”其实老宋已经帮如花搓完澡出来了，这从他乐呵呵的神态和湿沓沓的头发可以看出来。狗日的庄小三，突然又说：“老宋你为什么不帮你的女儿搓澡呢？”这就不像人话了，因为我们都知道柳眉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大姑娘，即使是亲生父亲，都不能再帮她搓澡了。何况是他这个没“过门”的继父呢？
我、牛二，还有李四，被庄小三的屁话气坏了。我们对视了一眼，说，怎么办？然后就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把他抓起来，六只胳膊，合力把他高举过头，然后呢，往半空里一抛。庄小三吓坏了，杀猪似的大叫起来：“摔死我了。”我们都知道他不会被摔死，有一次半夜里他从我们学校里那将近两米高的高低床上摔下来，结果屁事没有。但是，为了惩罚庄小三的臭嘴，我们决心要让他受点轻伤。我们六只胳膊都撒开，眼睁睁看着庄小三往地下掉，他半空里没有任何凭仗，吓得魂飞魄散。我们说：“替柳眉惩罚你呢，再让你胡说。”我们开心得像个傻瓜，完全没有意识到庄小三落下去的真正后果。
老宋一个剑步抢过来，虎着脸：“你们搞什么搞？”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看见庄小三在落地前的一瞬前被他伸手一拉，然后就满头大汗地站稳了。老宋身手不凡，我们被惊得目瞪口呆。
老宋依然虎着脸说：“不能好好玩就出去，都出去！”
我们被老宋的神情吓坏了，大气都没有出。

从小商店里出来，我们站在吴镇的街头。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又要下雨。
庄小三垂头丧气，像只落汤鸡似的。他这般死样子让我们又讨厌又惧怕，牛二说：“小三，你不会被吓病了吧？”庄小三翻了一下他的死鱼眼睛，可就是不做声。这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这时候天边突然炸了几个响雷。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小三突然说：“天黑了。”这话把我们都说愣了。可是，眨眼之间，乌云翻卷过来，把我们头顶的天空都遮蔽了，天真是黑了下来。
我们说：“小三你真是神了。”
黑漆漆的下午却让我们的心一阵紧似一阵。首先是李四迈开了步子，然后是牛二，然后是我，我们不约而同按照往常的习惯往小商店里走，可是庄小三在我们的后面，扯了嗓子喊：“你们刚从那里出来的！”我们说：“那又怎么了？”庄小三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支吾着说：“出来了就不该再回去。”牛二反驳他：“可是要下雨了。下雨了我们到哪里去？”
牛二的话音刚落，一个响雷突然就在我们的身边炸开了。雷声似乎擦着庄小三的耳根，我看见他的脸孔拉得老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