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场没完没了的雨中，哈尔滨的果戈理大街一处暗红色的建筑物下面站着一男一女。
喜欢下雨吗？
雨扬起清秀的脸盯着我的左脸颊出神的问。
还行。细雨！
我斜眼看向屋檐上流下的雨滴。该是午饭的时间了，我正寻思着。因此对雨的话心不在焉。
反正我喜欢，尤其是哈尔滨的雨水，一点不暴虐，一直温温柔柔的样子，很像是贴心的丈夫，你不觉得？
雨再次问我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找到对街的一家门面很讲究的快餐店，它正呼呼的向外面散发着饭香与温饱的气息。
雨把扎着马尾辫的脑袋伸到我前面，睁大眼睛很快活的向我笑起来，不坏吧？这比喻，哈尔滨的雨像温柔的丈夫！
似乎不错，我说。
雨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可我却附和得三心二意。
因为看到，更因为想到吃饭这件事在当前的紧迫性，我的肚子忽然饿起来。
雨水阻隔了我们的午餐，这使我始终没有对女孩雨的妙语抱以兴趣。我拥有招牌般的笑容，且一直是个话不多的北方男人，因此雨这时也不太会发现我们境况的貌合神离。
像是全世界的雨下在全世界的草原上！雨喃喃自语，转向面前的雨帘，伸出一只手臂去堵截流淌下来的雨珠，雨珠在她纤细的胳膊上溅出“啪啪”的声响。
那只完美如冰雕的手臂，然而却不是村上春树描绘的草原，况且日本的雨与中国的雨也不尽相同，正如哈尔滨的冰与札幌的冰雪一样各有千秋。
雨水似乎有意和女孩雨捣乱，这时突然暴躁起来，雨珠已然连成雨柱，其间还夹杂着一阵阵狂风。刚还自得其乐的妙喻，只顷刻间化作乌有。女孩雨不由得黯然起来，收回手臂，也收回目光，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和雨今天约好来这里的一家“爱尔兰情调”吧喝咖啡，谁知一出来没一会就碰上这场大雨，毫无征兆的一场雨，突如其来，我相信气象局也对它没辙。
在这进退维谷又饥饿难耐的当口，我思绪纷飞。女孩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梦呓般的讲述。那是我和她的初遇。
“那也是一场雨中，H大的校园里，你正提着一只暖水瓶，撑着紫色方格雨伞疾步走向开水房的方向，我尽管知道当时打搅你是多么不合时宜，因为在我看来，那时的你一脸严肃，可是我最终还是向你走了过去。”
此时我已经拿出一支中南海点燃，消遣着抽将起来。雨这次仅仅用眼神表示抗议，并没有实质性地干涉我在她面前抽烟这件事。她又接下去说。
“你知道吗？我当时走过去挡在你面前，心里其实紧张得不得了。等冲到了你面前才发现自己忘拿雨伞了。我想我快完了，一定狼狈极了，雨水把前面的刘海弄湿了，湿漉漉的黏在额前和脸上。我就是在那种难堪境况下，那种姿态站在你面前。”
听着雨缓缓的诉说，一幕场景出现在眼前。那个时期的雨一副傻傻的可怜样站在我面前，大概足足有三十秒，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孩我竟也忘记该用伞为她遮一下雨。
“还记得我们当时的样子吗？我们就那样傻傻的对视足有三十秒钟，我想你一定被我吓坏了。
“紧接着，我问你喜欢勃拉姆斯吗？记得当时你很明显地怔住了，用惊骇十分的眼神看着我。那是因为你不但喜欢勃拉姆斯，你还知道有那么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爱上一个大女孩，于是把她带到一处街口，问她是否喜欢勃拉姆斯。”
雨这时转过身，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寻找什么。在雨雾和烟圈笼罩下，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很迷离，就像那些过去的时光一样不可触及。我隐瞒着自己的情绪，扔掉烟蒂，用平生最温暖的招牌笑脸迎向她。我的零乱的长发倾斜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也遮住了深藏的感伤。
午饭如何？冲过去！我问。
握住我的手一起！雨雨把刚接雨水的右手伸过来。冰一样的凉爽的手，我紧紧地握住，不再犹豫地向雨中冲去。
我们身边的雨已经小了一些，但很坚持，不容置疑。女孩雨跟着我一边跑一边说：你还问过一个大你三岁的女孩是否喜欢勃拉姆斯对不对？《未了湖》里都是真实而非虚构是吗？
我俩在行人和车辆的夹缝中穿行，终于到达了快餐店门口。
我们终于喘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这时我很负责地告诉她，《未了湖》只是我写的一篇小说，当不得真。然后又补充一句，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不信。我的直觉很准的。你一定喜欢过一个大你三岁的女孩，并且你也一定带她去了小说中写到的，充满幸运爱情的十三道街，并在街口问她是否喜欢勃拉姆斯对不对？
女人坚持起来一般不会被说服。我用手指戳着她的脑门说，你还太小！可就是这几个字，却使我的心不由自主颤动起来。
记忆中，十三道街的街口，梅子就是用我现在的口气对我说：你还太小。
“什么小啊，我都二十了。”雨鼓起嘴很不服气的样子。那时梅子面前的我也正二十岁。
反正我不管，那就是你的亲身经历，我考察过了，你的几个哥们儿也说了。那小说一点没有掺假。因为你是那么实实在在又非同凡响一个人。
我的那些哥们儿可都号称文艺青年啊。你知道什么叫文艺青年吗？就是专爱胡说八道添油加醋，并且自视说谎可以不负责任的那帮人。他们的话你也相信？傻丫头，小说的故事是不能当真的，难道故事中的人物挂了，作者还非得死一次。要是那样的话，不是大部分写作的人都献身文艺了。
雨不再说话，仿佛在很认真的思考我的话，片刻之后，雨终于还是摇摇头，向我吐着舌头说，就是不信你，文艺青年！
这回该我自食苦果了，竟忘了自己也号称——文艺青年。
就在女孩雨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雨停了。

二
可丘：
你看到这个留言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谢谢你一直以来虔诚地爱我。我家在南方，生命在南方。哈尔滨很美，可终究不是我归宿，我只是这座冰城的寄宿之客。我这次回南工作，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们的生命线不可能重合，现在命运的交点也即将成为过去。我之所以不当面向你告别，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会情不自禁，害怕会再一次扑倒在你怀里，害怕令人心碎难舍难分的离别时刻，更害怕一直那么温暖那么包容的你会露出眷恋和悲伤的神情。可丘，我害怕失去控制，害怕再一次沦陷在你的爱里。
可丘，衷心祝愿你能找一个适合你的女孩，过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