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冷，确实很冷。
他掀开冻僵的棉帘，进了小吃店。侧身让过稀稀拉拉的食客，找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呵着发红的双手，看见小二端起两碗热腾腾的汤面走来，背心爬上一股暖意。“伙计，劳驾给小碟辣酱。”
“哎。”小二没好气地应道。斜眼扫过这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嘀嘀咕咕去了。他用精致的眼光盯着那只碗：细长均匀的拉面，层叠交替覆盖，白净下露出青绿的菜蔬；汤宽亮色，大小圆形的浮油被葱花错开。他笑了，满意地笑了。

好些年啦，一直改不了早餐吃面的习惯。也是这样寒冷的天吧，他的资助人良叔约他在面馆见面，把最后一学期的费用全部给了他。良叔有些疲惫，生意垮了，打算回乡下老家住上一阵子。他拉着良叔的手哽咽着，泪水滴进面汤里，油花聚了又散。
辣酱端上桌来。他挑起一夹面，轻轻蘸了下裹着一些红椒碎片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然后喝一口热汤。这是良叔很早教他的，辛辣在胃里冒出火焰，驱赶走体内的寒气，人穷时就这样过冬的。他想良叔，鼻尖上有些汗，眼镜朦胧了。

忽然，感觉到身后有束眼光刺痛了他。猛地一回头，那双眼睛讪讪地移到别处，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个乞丐，年青的乞丐。
他心里一抽，似乎看见十几年前的自己。站起身来，指着没动过的另一碗面对乞丐说：“喂，拿去吃吧。”
“NO，NO。”乞丐冒出英腔，乜眼打量面前的“富人”，不屑地瞄了下面碗：“现在早餐流行吃甜点。”哈哈，哈哈哈，店里响起食客们赞许的轰笑。他感觉背脊发凉，一些古怪的脸色正冲着他来，好象自己才是乞丐。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松了松颈上勒紧的领带。
“小二，拿盘糖包来。”慌乱中他又犯下了一个错误。他本该一走了之，把那一点点恻隐之心泡进面汤里，还平静于麻木和冷漠。可他的多此一举，给自己找了屈辱。乞丐咽下口水，镇定地推开他递过的甜点，“你先咬一口。”
“为什么？”他很诧异，有点懊恼。“你不就是叫花子吗？”
“我是，我是臭要饭的。可我是弱势，弱势！你懂吗，是受保护的！”乞丐的脸扭曲了，鼓出的眼睛发灰：“你去打听打听，现在有几个人不要自尊？”食客躁动了，兴许很久没有看到新奇的热闹。有人鼓起掌来，嘘个口哨大声叫“好！”
“这，这和自尊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失去了力度。
“有，当然有。我讨厌施舍，给点吃的就想别人叫声爷。”乞丐腰板挺了挺，不饶人地说：“你咬一口，撂下走人；我吃的是无主之食，那叫拣，有我的劳动在里边。”这是什么逻辑啊，他懵了。他原想伸出援助的手，现在轮到他需要援助了。

他向周围发出询问的目光，世道变了？
店里突然很静，静得来听见窗外的风声，雪花在敲打玻璃窗户。“伪善。”谁在角落里飘出两字像两颗子弹击中了他，他受伤了，血流出来有点甜。
“伪善，呵呵，伪善？”他的嘴唇在上下颤抖，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塞给小二。猛地大吼一声，“嗷！”象匹受伤的狼，冲出牢笼般的小店，迷蒙在茫茫雪地里。
很冷，刺心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