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参加工作那一年，十二月底，快到阳历新年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正在做饭，我三弟从学校回来，小心翼翼地跟我说：“哥，我跟你说一件事。”
我说：“说吧，你就是事儿多。”
“余老师给咱一床被子。”余老师是他的班主任，教数学，我教语文，我二弟三弟都想跟着我到城里上学，余老师就都收下了。
“余老师？为什么？”
“是扶贫被，每个年级给一个，余老师问我要不要。”
“不要！每个年级才一个，给贫困的学生的。我是老师，咱不能要。”
“我也说不要，可余老师硬要给咱。他问我咱有被吗，我说有。他又问有几床，我说一床。他说可有铺被，我说不用，铺的有苇席。他又问你们弟兄仨总共有几床被，我说总共一床。他又问，不冷吗，我说，三个人挤一起睡，不冷。然后他又问咱班其他同学谁只有一床被，大家都说不知道。他说，估计没有，即使有，也只是一人一床被，你是三人一床被，还是给你吧。我就答应了。”
我气了：“谁叫你跟余老师说咱仨一床被的？我的面子都叫你丢光了！”
“可是他是班主任，他问了，我也不能说谎啊。”
这倒也是。我说：“那……给咱就给咱吧。”
三弟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接着他又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就是得交一块钱手续费。”
“手续费？”
“嗯。”
“那你在右边那个抽屉里找找吧。”我还没发工资，我们是贫困县，据说得明年县财政才有预算。我家上学的人多，交学费还借了不少钱呢，还得交房租，吃的主要是从家里带，零花钱几乎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说：“找到了四毛。”
“昨天不是还有一块吗？”
“昨天我买两根葱花了一毛。应该还有九毛。”
这时我二弟说：“那就不用找了。我中午拿了五毛去买了煤球了。一毛七一块，买了三块欠人家一分，还被卖煤球的老太太数落了一通，说人家都是一车子一车子的买，最少也买五十块煤球，你就买三块，还欠我一分。我说那就买两块吧，她说找不开钱，现在哪有一分二分的找你。我就说，那我回去拿钱去，她说算了，你拿走吧。”
二弟三弟都笑了。这时候我也笑了，毕竟买到了煤球，中午他们没挨饿。我上午在学校改作业，回来的晚了点，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了饭上学去了，给我留了一碗面条。
我问他们：“那么现在怎么办？只有四毛钱。”
二弟说：“你去借吧。”
我感觉不太好：“向老师们借一块钱，恐怕太少了点，多了咱又用不着。明天再说吧。今天晚上我还有晚自习，我得上课。明天我去找我的同学，同学之间好说话。”
三弟说：“可是余老师还在学校里等着你去抱被子呢。我抱不动。”
是，他才十几岁，这二三里路是有点困难。我就让他去跟余老师说，我不在家，上同学那里去了，让余老师不用等了，然后赶快回来吃饭。
我和二弟吃过饭就要去学校的时候，他才回来，推了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放一床厚厚的浅蓝色底子白色大花的新被。
我很惊讶，问：“你哪来的钱？”他答：“向班里的同学借的。”我顿悟，即使学生，一般也不缺一块钱的。
“自行车呢？”“也是同学的。”他幸福地笑了。

放了晚自习回来后，我二弟三弟也不做作业，赶紧把旧被铺上，盖上新被，躺在被窝里，体验一下新被暖和不暖和。
一会儿，他们说：“太暖和了，出汗！”
我一看，他们还像昨天一样，连棉袄棉裤都没脱。他们又嘻嘻哈哈地赶紧脱掉，重新钻进被窝，说：“还是出汗。”
我也放下书，脱了棉袄棉裤钻进新被体验一下。真是出汗，不过，我们三人都抖得像筛糠一样，在被窝里不停地动来动去。太紧张太幸福了！是冻得发抖的出汗。
我告诉他们：“谁都别动，今晚不做作业了，睡觉。只要不动，应该就不会出汗了。”
那夜我们美美地睡了一觉，脱了衣服，没出汗，也不冷，舒服极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三弟说：“真幸福！”
我们从新被里钻出来，穿棉袄棉裤的时候，又抖成了筛糠。
三弟说：“还真冷呢。”
二弟说：“但是晚上不会再冷了。”
是的，那个冬天我们的确很温暖。

写于2007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