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搬到了城市的另一个街区。每天闲着没事的时候，会一个人到周围去散步。
附近有一条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河水蜿蜒，曲曲折折，穿过这个常年雾气缭绕的城市。它的源头在哪，要流向何处，完全不得而知。
但的确是一条美丽的河。喜欢它在闹市之中却依旧静静流淌的姿态。似乎与周边的一切，没有一点关系。
水很清。两旁有栏杆，石雕的，砖砌的，铁铸的，是在不同的年代，由不同的人设计建造的。两岸的树栽得很好。垂柳依依，香樟树散发着辛辣的芳香，在阳光下洒下清凉的影子。
常常会一个人沿着这条河走。阳光透过云层，丝丝缕缕地漏下来。风温柔吹过。河水悄然无声地流。春日里，满树繁花。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
经常在这里看见一个老妇人。
大约七十岁的样子。带着老花镜。头发银白，脸上有皱纹，皮肤却依旧白净。身材瘦小。穿一件黑色的绒线衣，灰色羊毛裙，低跟鞋，提着黑色手袋。走路的时候，步态优雅。举手投足之间，是一种经过时间洗练的稳妥得体。
我猜测她是附近医学院的教授。有很多退休的教职工，住在这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欢这里的丛丛绿树蒸腾出的好空气。学医的人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也许是经历太多悲欢离合以后，对生和死都有一种郑重的态度。
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更加关注健康，很多人在年老的时候。依旧精神矍铄。学医多年。我已经能够识别这种气息。只是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
几乎每次来都能看见她。
那天又看到了她。
是春天。苍老瘦小的妇人。停在一株花树前面。那是一株不知名的灌木。扇形的叶片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掩映其中，像无数颗光彩熠熠的珠子，挤挤挨挨地探出脑袋。，青白色的小花，一簇一簇，开得热热闹闹，非常香，很远就能闻到这种馥郁的的芬芳。是生命的气息。
她的一只手细细地抚摸着花和叶。闭上眼睛，沉醉地嗅着着醉人的芬芳。挂在手腕上的手袋微微晃荡。
不知为什么，这场景让我看后觉得欣慰。
时间以一种无法改变的方式流走。一生很快就会过去。还记得那些年在家乡，少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时光流逝，对于不同的人，意义完全不一样。幼年的时候，我们抱怨时间过得太慢，长大似乎遥遥无期。
而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衰老一步一步加深。
一直看那些还没有过40就已经悲观得一败涂地的人。衰老，是这样令人恐慌而又不容置疑的事情。就像看到一辆压路机，沿着时间一路开过来。曾经建立起来的生活，本以往坚定不移的信仰，注定在它的重压之下变成一堆狰狞的碎片，但是没有力量可以阻止这种损毁。它是客观的，无法改变。
这样的时刻，的确让人觉得伤感。时光飞逝，青春如同篮子里盛的水，一点一点漏出来，不能够挽回。岁月在身体和心里留下痕迹。人的恐惧，日益强烈。儿女日渐长大。他们成家立业之后，孙子孙女又来了。年轻的一代熙熙攘攘，聚集起来。身边一直热热闹闹，新的花花草草，长得这样好，还会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对于自己来说，花朵已经凋谢，果实也已经成熟。生命到这一步，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接受现实之后，人往往又容易放纵，对自己毫无要求。暴饮暴食，睡懒觉，穿衣服毫不讲究，懒于锻炼和工作，渐渐发胖，整个人变得邋遢。帮着子女带孩子的，往往没有一点主见，由着小孩子任性淘气，胡作非为，等到出了问题，必须由儿女们出来承担责任时，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儿女们又有各自的生活，不可能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如果子女不在身边，会觉得更加孤独。人在年老之后容易失去之前的魄力和影响。性格渐渐变得怪癖。儿女们愿意赡养，却不知如何与他们沟通。
已经跨不过这一条深深的代沟。
而我依然要说，生命里的每一刻，都是弥足珍贵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每一天的内容会有所不同，儿女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树与叶子，免不了聚散离合。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生命的路那样长。有无穷无尽的时光可以供我们游戏人间。因此脆弱且容易放弃。一个人到了年老的时候，会更加成熟。知道多出来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因此更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很多老人，在退休之后，依旧在做事。培养新的兴趣。学习新的知识。他们，永远不会与这个社会脱节，因此也就能够与下一代人保持良好的沟通，不至于在这不断变化的世间，因为年纪渐长而被孤立起来。
喜欢看那些白发苍苍但依旧有勇气欣赏一树繁花的老人。他们即使年纪再大，也能与年轻人打成一片。岁月在他们身体里留下痕迹。但心里的皱纹，远比脸上的少。他们在年老的时候，依旧会看报纸，关心时事，阅读历史和哲学方面的书籍。懂得花上一些时间，细心地安排与儿女们的聚会，共度美好的时光。依旧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穿大方得体的服装。注意料理自己的身体，坚持锻炼，吃营养丰富易于消化的食物。会选择在天气好的时候，相约出去游玩。对待年幼的孩童，既不宠溺，也不忽略。与年轻人交谈，想法依旧十分前卫，但显然比他们细致，稳重，更加深思熟虑。时光飞逝。他们站在这个忙碌的世间，自知自己如春天里的一株即将枯萎的老树一般，却能够坦然面对逝去的芳华。流过的时光，还有走过的路，只会是他们的底气，是他们的财富，而不是他们放弃和沉沦的借口。
而他们。亦是这个熙攘世间稀少难得的珍宝。
就像那条河。在时间里缓缓流淌。两岸的街道，会越来越繁华拥挤，人也会越来越多。这一切，于它，似乎有关系，又似毫不相干。
没有什么能阻止它在每一个清晨和黄昏，以一种淡定闲适的姿态缓缓流过这个城市。就像时光，还有在时光中越来越安静美好的夕阳。
两岸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而它静默如初，却醉倒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