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乍起，彤云密布，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黑夜提前到了人间。
门被弄得吱吱响，白炽灯的灯光有点不安分，一颤一颤的。
雷声轰隆隆，像鼓点，催促着暴雨倾盆而来。
我关紧门窗，准备好了盆儿，桶儿，钵儿，严阵以待。
一时间，风声，雨声，响雷声，雨打梧桐声，水滴杂物声，拖拉桌椅声，一齐作响。
忙了半晌，促立于一隅，注视着天花板，不禁傻呵呵问自己，“明天，天还会亮吗？”此时的思绪就犹如那珍珠般的雨帘，网住了我的童年。
眼前浮现了儿时的那个白天，天色阴沉，阵阵狂风拍打着我家楼房瘦弱的身躯，雨水肆意地溜进瓦缝，顺着椽木，敲打在天楼板上。我早被父亲赶进唯一四周装上木板的房间，其实也就这间才称得上房子。另外还有两间：一间是厨房，两面是泥砖砌成的土墙；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面与厨房相连，是木板，外围当风的一面也是木板，另两面是土墙。其他只有框架，空荡荡的，偶尔会有梁上挂着的干薯藤飘落下来，应该到处都是，可我只敢不时地站在门口远望。父亲在屋梁和椽木之间穿梭，可屋顶上覆盖的瓦实在太薄了，无论怎样忙碌，还是抵挡不了雨水的侵入。风吼叫得更厉害，雨水在房间开始跳起了霹雳舞，天色更暗了。无奈之下，父亲赶紧走进房间，摸索着擦亮了火柴，点燃了煤油灯，把我的小床迅速拖到没漏水的角落。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显得有点苍老，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内疚。“孩子，别怕，爸在呢。”父亲把我拉到身边，抚摸着我的头，带着一丝勉强的微笑。听到房间外围阵阵怪响，小手紧紧拽住父亲的衣角。“明天，天还会亮吗？”怯生生地问父亲，声音细若蚊蚋，很快消失在猖獗的“钟鼓”声里。父亲明显感觉到了，沉默了很久。望着凌乱不堪的几件老式家具，其中大部分是母亲的嫁妆，父亲的眼眶湿润了，我头上的那只手明显颤动了一下。“天会亮的！孩子，相信爸爸。”父亲的声音很低，可语气异常坚定，毋庸置疑，这坚定来自父亲几十年的坎坷经历……
到父亲六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先后撒手人寰，父亲是跟着他两个哥哥长大的，上过几年学，当了两年兵，在当地称得上半个秀才。母亲嫁过来后，听我小姨讲，我外婆有一年过生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父亲就弄了几个荞麦粑作为寿礼。每每看到别的孩子倚靠在爷爷奶奶身边，手上拿着散发着温情的糖果时，心里异常羡慕，可不曾跟父亲提起过。有一年清明，和父亲一起给爷爷奶奶上坟，看到了父亲眼角的那两滴泪珠，这泪珠早已挂在我的心里，我知道父亲心里痛。这房子，听父亲讲是我爷爷奶奶留下的，两个伯伯搬进了新居，分家时就给了父亲，父亲已经维修了两次。在我眼里，父亲是座山，触摸着父亲的气息，心里踏实多了。第二天，天尽管阴着，还是亮了……
天会亮的，也许是明天，或许还要过几年……
雨下得紧了，我的思绪踏着雨水的节奏在黑幕下蔓延开去。
初中毕业，顺利地考上了县属一中，邻里街坊都说，穷山沟能出金凤凰吗？假如没考上大学，岂不是雪上加霜？父亲当时笑了一下，有着苦涩，更多的是欣慰。“孩子到这一步不容易，我们家的天快亮了。”父亲再也没吭声。
也是在一个雨天，父亲把我送上了远行的客车。窗外，烟雨濛濛，也许是觉得头上的斗笠阻碍了他的视线，干脆把它扔在地上，任凭风雨清洗全身，在我的眼里，父亲依然是山。后来听我妈讲，那次父亲感冒了，自己在山上挖了点草药，喝了几大碗才好。
高中三年，耳畔老是响着父亲送我上车时前一天晚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孩子，再努把力，我们家的天就亮了。”……
望着漆黑的窗外，父亲这个时候在忙什么？是在昏黄的电灯下抿着着那二两老白干，还是和我一样，忙着东挪西靠？儿时的那张睡床不会淋湿吧？应该不会，父亲一直照顾着它，说给孙子留着用。风刮得更紧，雨来得更急。我不禁担忧起来，那房子会不会倒塌？我得回去，明天无论如何得请人再维修一下，不能压着父亲！我已是父亲的另一座山。
突然书桌上的手机响起了乐曲，头脑一激灵，应该是天气预报！
小心翼翼地绕到书桌旁边，打开手机，是一位朋友发过来的。他说，明天是清明，心情不好，同学都接到家人电话，世人惟独将他忘了，闪电，惊雷，黑夜令他生寒，想父母了——他是个孤儿。
哦，明天是清明，我想起来了。前几年的时候，经常跟父亲在一起给爷爷奶奶上坟，调入县城后很少回家，回家一次，父亲就说一次，甭老想着回家，把车费省着娶媳妇！
坟墓上的杂草肯定又很深了，父亲拿刀的手还挥得动吗？爷爷奶奶啊不要责备他。
已经三年了，我该回家看看，父亲！您不会责怪我吧，我不禁皱紧了眉头。
明天，年迈的父亲肯定会像往年一样，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坟前化点纸钱，挂几串纸锭……
可山路太滑……
明天天一亮，我一定回家！还有句要紧的话告诉父亲：再过几年，我们家的天，会亮起来的！
窗外，风雨如磐，不知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