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乐空在地上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酸。
她缓缓站起来，夕阳灿灿的余晖落在眼上，照得她有些晕眩。她手抵额头，眯着眼，从指缝间看着丹霞峰。一草一木在暖而不灼的蜜色中静谧安然，偶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从远处传来，像一颗小石子落在心上，漾开了一种温暖美好的情绪，一层一层，轻轻包裹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女。
不过，她很快回过心神，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朝师父的房间走去。她有些焦急，也隐隐感到不安。师父患病很长时间了，今天似乎更严重了些。且师父今日单唤了师兄，把自己晾在屋外半天，甚是罕见。
会不会出事呢？
刚唤了声“师父……”，门吱呀一声开了。师兄思崇停匆匆从房里走了出来，脸色极为苍白。乐空似乎觉得师兄的手在颤抖，她的不安又加重了一些。
在她的印象里，师兄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从不会像山下糕点铺的武艺那样，总爱大呼小叫。师兄总是练剑，剑锋清越凌冽，就像是他分明的眉眼。乐空有些怕思崇停的剑气，总感觉一招紧接着一招，密不透风地旋着恨然的决绝。所以每当他练剑的时候，乐空总是躲得远远的，生怕师兄一招不慎劈了自己。不过她又舍不得躲得太远，因为他旋舞腾飞的身形，飘逸又儒雅，儒雅又孤寂，像极了丹霞峰里满山的竹子。乐空虽然武艺不精，但对花花草草却情有独钟，尤其喜欢峰上的竹林。绿葱葱的竹子修长挺立，既有遗世独立的出尘之风，又温文尔雅沁人心脾。
思崇停在乐空心中，就是最峻拔的那一倾绿竹，绿到了深邃，柔韧不摧。
可今天，究竟是什么，使惯然不惊的师兄乱了心神？乐空轻轻摇了摇思崇停的手臂，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颤抖。她的声音因着急带了点哭腔：“师兄，怎么了？是不是师父……”
“空儿，你进来。”屋里传来师父沉闷的，从胸腔底下发出的声音。
乐空抬眼看着师兄，不知为何，她感到了惊惧。思崇停定了定神，迎着乐空怯怯的眼神，勉强笑了笑：“去吧。”可是声音却像是从远方飘来，不是自己的了。是啊，别说是声音，哪怕是这个“我”，就一定是我吗？思崇停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走远了。
乐空的手有些汗湿。她很担心师父的身体，但从师兄的神情看来，似乎有不知名的东西正在撕扯着。乐空分辨不了，很是担忧。
“空儿！”师父又加强语调唤了一遍。也许是用了许多力，剧烈地咳了起来。那从胸腔发出的咳声，像是一棵老树枯到褐黄的叶子，在凌冽的寒风中一片一片快速往下掉。
“来了，师父。”乐空赶忙应了一声，急急走进屋里。

2
“师父！”乐空欲上前扶一扶咳得弯了腰的师父，却被他摆摆手拦住了。
“空儿，你都这么大了。记得当初我在河边发现你，还只是一个刚会说话的小不点呢。”
“师父…”乐空的眼圈有些红了，虽然师父总会提起当年领她回来时的旧事，可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记得的，只有师父如慈父一般的宠爱，还有师兄春风和煦的关怀。
“空儿，你觉得你师兄好吗？”师父很突然地问。
“当然好了。”乐空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这样问。师兄从未与自己有过任何争执，总是对偶尔耍点小性子的自己很礼让，他就像丹霞峰里的山泉一样，静静地包容着自己。
“如果，要你一辈子对你师兄好，你愿意吗？”师父病态的倦容中，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乐空，乐空被盯得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并且竟然觉得师父也有点紧张。
“当然愿意！师父和师兄是空儿最亲最亲的人，空儿一定会一辈子对师父和师兄好的。”乐空急于表白，如玉脂般嫩白的小脸有些红了。她觉得今天的师父怪怪的，尽问些奇怪的问题。
“师父，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还是我把饭菜热一热，送进屋里？”
“空儿，你一定要好好待你的师兄，不论世人怎样对他唾弃，他怎样众叛亲离，你一定要好好待他！”师父突然抓住乐空的手说。他的眼里闪过纷杂的情绪，痛心、无奈、不甘，还有恨意……
乐空并未全然抓住师父的心绪，心里只是突突地跳。师父把她的手抓疼了，骨头似乎都要碎了。
“师父，师父……”乐空忍着疼，有些委屈地喊着。师父终于放开了手，摸了摸乐空的头，“好孩子，好孩子…”他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乐空抬起头，无言地望着这个年过六旬的长者。正是这个慈祥又严厉，亲近又疏远的人，给了自己全部的生活。可是，今天的师父究竟怎么了？
“走，叫上崇停，吃饭去吧。”
3
这时的天几乎全暗了，七月燥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乐空远远望见思崇停站在山上，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得并不清楚，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寂寥。乐空急忙跑上前，边跑边喊着：“师兄——师兄——吃饭啦——”由于跑得太急，跑到思崇停身前的时候，已像是水里的鸭子，呼哧呼哧地喘不上气了。思崇停微微笑了笑，把耷拉在她额前汗湿的头发往后拨了拨：“跑这么快做什么，你叫我一声我就听得到的。”
乐空当然知道师兄耳力极好，稍有什么动静就能即刻感觉到，完全不像自己这样，一点也没有习武之人的警觉。但是因为刚才见到思崇停的反常表现，乐空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要快些来到他身边才好。至于到他身边后要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简单地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就能安心。她本是想来安慰他的，可是现在却反而觉得是他正在安抚自己焦躁的心。
思崇停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静静立在七月的晚风中，深深地望着山下黑漆漆的一片，明明什么也没有，却看得那样入神。
“师兄，你看什么呢？”
“空儿，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没有来到丹霞峰，而是在山下某户人家里，你现在会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没来丹霞峰？”乐空绞着手指思考着，对于她而言，丹霞峰就是全部的世界，虽然她并不排斥丹霞峰以外的世界，却也并不能想象离开了这里，她会有怎样的生活。
“你不喜欢这里了么？”
思崇停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走吧，师父该等急了。”说罢牵了乐空的手，往厨房走去。
丹霞峰的生活很简朴，吃饭就在厨房里，并没有大户人家的讲究，温暖紧凑。要说乐空在丹霞峰的最爱，除了满山的花花草草，就数这间小厨房了。她每天在这里忙忙碌碌，用极简单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饭菜。除了师兄偶尔下山能带些肉菜和糕点回来，平日里吃的都是山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