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家今年八十二岁了，从七十三岁那年得病到现在也有九年的病史了。
老韩家本姓郭，大名叫金枝。按照当地的风俗，她嫁给老韩，自然也就随了夫姓。老韩家本是地主的孙女，又是长儿长孙女，所以家里娇惯，取了金枝这个名字。按说地主家的日子应该是不错的，但她又确是个苦命的人。
老韩家三岁那年，她又多了一个妹妹，可是同时也失去了母亲。母亲就是生妹妹的时候难产死的，从那时起，她和妹妹都成了没娘的孩子。毕竟是地主家，父亲很快又娶了一房，她便跟着爷爷奶奶过。虽然没了母亲，父亲也很少管她，反而比她的妹妹少受了些苦，爷爷奶奶视她为掌上明珠。后来土地改革，地主的地都被瓜分了，他们家也过上了穷日子。据她说，其实他爷爷那样的地主是最亏的，又不是祖传的家业。都是爷爷起早贪黑，有时还得忍受日本鬼子的盘剥做些小本生意，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那时的人有钱就买地，似乎那样才踏实，而且自己也是没白没黑地在地里干活，只有农忙的时候才请一个短工帮着干。但这一些并没有逃脱被瓜分的命运，那时候，不管你是怎么挣来的，地多就得瓜分。
自家的地被瓜分了也就罢了，还受到别人的歧视，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一提曾是地主家的女儿，谁都不敢娶。拖到十八，总算有一个李家庄的没落地主子弟来提亲，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吧，这才解决了终身大事。现在我们觉得不可思议，十八岁还算大呀？据老辈们说，那时就是那样，十三四都结婚，十八已经算老姑娘了。书归正传，老韩家嫁给了同样曾是地主家族的李万年。这时你可能就有点懵了，她嫁给李万年怎么还叫老韩家。你且听我慢慢给你说。
老韩家嫁给李万年后的几个月。这确实有点乱，那我们就暂且叫她的名字金枝。金枝嫁给已经是平民的李万年之后几个月的某一天，突然韩姓家里的儿子回来了。这得说明一下，金枝家的这个村叫李家庄，也确实几乎都姓李，就有独门独户的一家姓韩，至于为什么李家庄出了姓韩的这么一家，我就不得而知了。且说，姓韩的这一家和金枝的婆家以及另外几家都住在一个大杂院里，由于就它一家姓韩，也就按李姓里最高的辈分称呼他们家。其实，他们家也就剩一孤老太太了。丈夫很早就因为哮喘去世了，那时还不叫哮喘，叫肺痨。两个女儿早就出家，只有这一个刚回来的独苗儿子，十五岁就参了军，如今三十了还没结婚，是部队某个首长的通讯员。
话说韩家的这个儿子为什么回来？原来是部队打散了，他一个人找了很多天也没找到部队，又挂念家中的老母，就干脆回来了。再看这小伙子，一米八的大个，溜白的皮肤，两眉中之间长了一颗黑痣，再加上长期的军旅生活，练就了不一样的气质，搁现在也是众多美女的偶像，何况人家还这么孝顺。刚结婚不久的金枝，立刻被这小伙了迷住了。由于他是单身，母亲身体也不好，金枝本来就是一个热心人，对自己心仪的男人当然更热心了，况且住一个院。于是，金枝经常帮助韩家，料理家里，伺候老太太，直到老太太病逝。可能你要问，金枝对韩家儿子的想法，大家都没意见。说实话，意见肯定是有的，尤其是金枝的夫家。但金枝是什么人，您可能还不知道。虽已不是地主很多年，但地主家的霸气还是有的。而且，她是长孙女，经历了母亲的去世，小小的年纪就扶养妹妹，是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嫁给李万年，说一不二。李万年也是个窝囊废，在老婆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再说金枝。由于从此心中有了他便不与李万年同房了，天天吵着离婚，还毫不避讳地帮助韩家，精心照顾韩家老太太比伺候自己婆婆还好。诸位看到这里就知道金枝的厉害了吧，那是什么年代，只有夫家休妻的事，哪还有媳妇休丈夫的，更何况人家提出的是离婚，恐怕“离婚”这个词就是农村人从这个十八岁的小媳妇嘴里第一次听说吧，当时还真是轰动了全乡，都知道李家庄有个要离婚的金枝。不管怎么说，婚姻自由嘛，经过金枝的在乡里的多次胡闹，加上对李万年的软硬兼施，反正最后居然真离了。金枝离婚后就嫁给了连母亲也去世的韩家独苗韩厚山，至此，金枝名正言顺地叫了老韩家。
老韩家和老韩结婚之后就搬出了大杂院，过起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有的时候，爱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一回事。就说这老韩吧，长得是没的说，也听老婆话，也勤快。怎奈独门独户，没有依靠，也没有什么家族积累，更没有什么技术，生活自然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一年后，老韩家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兰香。听着名字就知道，他们家是书香门第。老韩当兵数年学了不少文化自不必多说，老韩家在家里也是上过扫盲班的，何况他父亲那辈都是读书人，从小耳濡目染也认识不少字。由于是第一个孩子，自然比较受宠，可是孩子到了两岁还不会说话，原来这个孩子是个哑巴。夫妻俩为这事烦恼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孩子。兰香三以后，老韩家又陆续添了四个女儿，三年一个，这可让一向要强的老韩家脸上挂不住了。本来自己离婚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老韩又弟兄自己，每个儿子岂不对不起韩门的列祖列宗。其实，都是老韩家自己多虑，老韩很喜欢女孩，个个拿着跟宝似的。至于，乡亲们可能有些闲言碎语，可嘴长人家身上，也没必要计较。话虽如此，老韩家还是想不开，于是拿着老韩出气。老韩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由于可怕的家族遗传病——肺痨的魔爪已开始伸向他了。他干点重活就喘得上不来气，再加上孩子多，家里穷。天天被老韩家骂得狗血喷头。没办法，谁让他自己不争气呢，总不能怪老婆自己愿意嫁吧。所以，一向和颜悦色的老韩也开始打孩子，挨打最多的就是除了那个哑巴女儿的老二。
二女儿虽然排行老二，但因为第一个是哑巴，慢慢地在老韩两口子以及妹妹们眼里，她成了老大。想想人真是可悲，就因为有残疾就被忽略了，而且忽略自己的往往首先是自己的亲人。这个哑巴女儿，在大家的忽略中活到四十岁，最终在母亲的忽略中发烧致死。再说这个二女儿，为了还原主人公的家族原貌，下文就称她为大女儿了，其他的以此类推。大女儿是受苦最多的，大人们有活都让她干，如果老韩两口子有气，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出气筒。小小的人就要看着三个妹妹和一个哑巴姐姐，还要给家里拾柴做饭，还要每天忍受老汉两口子无端的打骂，真是连地主家的丫鬟都不如。但，偏偏就这个女儿最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