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前三天的一个午后，苏舰蹲在笼子前与一只黄皮毛的兔子对眼，当时北风正打着旋涡吹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已经在院墙的下面蹲了很长的时间，这让苏舰的母亲开始变得神情恍惚。苏舰的母亲在吃了一个很是不甜的橘子后感觉到百无聊赖，她盘腿坐在一张上了岁数的老铁床上，透过凝霜的窗玻璃，她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他的大儿子。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蹲在笼子前看兔子的是她的二儿子苏艇，这只兔子是她的二儿子照料大的，她的大儿子这样着迷地看兔子还是头一次。她无聊地看着她的大儿子，起先，她还有心思去纳闷她的大儿子是不是被北方的冬天给冻僵了，后来她就神情恍惚得看不见了她的大儿子。她想起了她那早已归西的死鬼丈夫。
四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苏艇正是铁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那天他站在院子里的小枣树下面，他胸前的红领巾迎风摆动，于是他给他的爸爸苏老二敬了一个少先队的队礼，然后他说，爸爸，我想要一只王八。
当时苏艇的母亲正在院子里洗头，她歪过头用手抹了把脸，她呵斥苏艇说，你想要王八？你怎么不要地雷？
苏艇说，我也想要地雷。
苏老二正坐在院墙的下面喝酒，他在墙根下的阴影里放了一张小木桌，他喝得面红耳赤，然而他的心情非常愉快，这样他就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晃着黝黑的膀子说，好，我儿子想要王八我就给他弄一只王八，儿子，爸这就给你去镇子外的大河里去捉一只王八好不好？
苏艇高兴地说，好。
于是苏老二就摇晃着站起身体朝院子外面走去。这时苏艇的母亲拉了一把苏老二的胳膊，她满头都是白色的泡沫，她的左手里捏着一把木头梳子，她说，你干什么去？苏老二的胳膊被她妻子的手抓得湿漉漉的，他甩了一下胳膊说，我去抓王八。苏艇的母亲说，你喝得东摇西晃的，抓什么王八！苏老二不高兴地说，你才喝得东摇西晃呢！别碰我的胳膊，我要去给我的二儿子抓王八呢！苏艇母亲的眼睛里流进了头发上的水，她睁不开了眼睛，但她还是挥着手像个瞎子似的说，去什么去！不准去！苏老二扭头望了一眼他的妻子，他说，我抓王八你也管，真是的。
苏舰蹲在笼子的前面陷入了关于谋杀的种种幻想，他想要谋杀一只兔子，那么他该如何下手呢？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原来他一直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以前一直把心思用在了享受美味的憧憬之中，也就是说，他只是全心全意地关注了结果，但他却忽视了更为重要的过程。
苏舰开始搜索他存在脑子里的各种死亡的方式，都是关于人的，在这个时刻他想到的都是对死刑犯的处置。他首先想到的是砍头，如果他准备用一把大砍刀去砍兔子的头，那么他就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大砍刀。他该去哪里弄一把足够锋利的大砍刀呢？如果他拥有一把足够锋利的大砍刀，那么他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去砍掉兔子的头呢？那么兔子又是否会像犯人一样乖乖地等着他挥刀而下呢？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么兔子的头就不会干脆利落地滚下来，这样兔子的脖子处就会喷出很多的血，那血会像喷泉一样喷出来，若是那血溅脏了自己的衣服该怎么办呢？
当时苏艇正站在镇子外的大河边，那条河的河面上冻了一层还算厚实的冰，那层冰的冰面比较光滑，它吸引了不少镇子里的孩子前来玩耍。那些孩子都抱着他们自制的冰刀和冰车，吸着鼻涕在冰面上快速地滑来滑去，有的时候他们互相撞击，像一些瞎了眼睛的苍蝇。苏艇跪在他的冰车上，双手用力地操纵着冰拐，他边划着他的冰车，边向其他的孩子喊成语，他喊道：我风驰电掣！这时王小福就会高声喊道：风你妈！苏艇像骑着一匹马一样在人群的周围飞来飞去，他总要抽出机会挥舞起他手中的冰拐，然后他便嗷嗷地叫喊着说：我风驰电掣啦！然后他又听见王小福在冲着他仿佛是唱歌一般地喊：电你妈呀电你妈！
苏艇喊：王小福！电你妈。
王小福喊：苏艇！电你妈。
于是苏艇便谋划起要偷袭王小福，在经过王小福的身边时，苏艇恶狠狠地将王小福给撞倒了，他回头冲王小福得意地喊了一句脏话。王小福爬起来时发现他的鼻子发酸，他想他的鼻子里怎么像起了火似的呢，他站在冰面上用他冰凉的手指挖鼻孔，然后他勾着头端详着他竖起的食指，他在他食指的指尖上看见了一截红色。王小福喊了句：苏艇！我＊你妈！接着他便发疯似的朝向苏艇追去。他们说，王小福在冰面上奔跑的姿势很像一只兔子。最后王小福伸手揪住了苏艇的后衣领，然后他猛地将苏艇给拉翻在了地上。
苏艇与王小福在冰面上搂着翻滚的时候，苏艇的哥哥苏舰已经想出了他谋杀一只兔子的方法。
苏舰觉得，这只兔子需要的是绞刑，所以他将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谋划给一只兔子动用绞刑的种种方案。苏舰对自己说，杀一只兔子很容易嘛！然后他站直了身体，他感觉到他的眼睛一阵眩晕，他的两条腿里就像是在跑着电一样地发麻。他摇摇晃晃地朝屋子里走去，在经过卧室门口的时候他歪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他看见他的母亲正盘着腿坐在床上，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又在发直。她又胡思乱想了，她是不是老了？苏舰咕哝着钻进厨房。我只需要两样东西，他对自己说，一个萝卜，一根绳子。苏艇一直在负责喂养这只黄皮毛的兔子，在冬天的时候，他喂它吃萝卜，在夏天的时候，他骑着车子去给它割新鲜的青草。苏舰就是根据这点回忆，来决定使用萝卜的。
苏舰在走出厨房的时候又扭头朝卧室里望了一眼，他看见他的母亲依然坐在那里眼睛发直。他推门而出，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小萝卜和一根电线，因为他没有找到绳子或者铁丝，所以他只好使用电线。后来在他走到笼子的前面时，他开始暗自庆幸，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使用铁丝的话，那么当他勒住兔子的时候是会勒疼自己的手的，其实电线才是最合适的选择。苏舰将那个萝卜放在了距离笼门一米远的地方，他将电线的一端弯成一个活套，是那种能够随时收紧的活套。他将那个圆形的套圈放在萝卜的前面，然后他打开笼门静静等待。
这时苏老二正沿着河边行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虚，若不然自己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后来他抬头看了眼太阳，他方才说，是天气太热了，天气热死人啊！苏老二走着走着就又听见了自己肺里面的声响，那声响是呼哧呼哧的，他总是以为他的肺出了毛病，若不然好端端的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苏老二独自沿着河边行走，然后他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