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很多年前吧，也许五年，或者十年，我忘了，现在我的记忆真的很不好。怕忘了，所以我把自己记住的都过往写下来，希望能给后人一点纪念。那时我是个爱做梦的人，梦很美，但我人不美，我很清楚。我在空屋城长大，这里有漫山遍野的绒花和一间间平实的不能再平实的阁屋。每天傍晚我都习惯爬上高高的山岗，然后坐在山顶巨石上，静静地看着漫天的绒花被太阳晒成金黄色，就像处在一座黄金城一般无二。
所以，从绒花下建城的时候这座城就被人习惯叫做绒城。
我喜欢绒花，喜欢在绒花飘满天的时候将自己埋进绒花堆里，闭上眼，感受绒花与肌肤的近距离接触…前指反握，我轻巧地用力在手指指尖处打下一个结，在万物定住的那一刹那，一根绒鸟翅已经以无影的速度射穿了绒花，激起了漫天的飞舞。我轻叹一声，我终究不属于这里，终究我还是要离开了。
我执出右掌，还剩四枚带羽的绒鸟翅，翅锋尖利，能杀人于若有的无形。她的美在于她的飞舞就代表了她目标生命的逝去。翅影之下，从未有过活口。
只是这刻我却感觉出了自己心底的落寞。
透过飞转的绒影，我凝望着这看如薄翼实若千斤的翅型。我已经搞不懂到底是绒鸟翅控制了我，还是我左右了绒鸟翅，只是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是一个杀手，注定了每天必须与血为伍，也许刚出生的我没想过生活为何非得这样走，然而从我从小被人训练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九岁那年，饿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我被姨娘收留，姨娘是万芳楼的老鸨，但没有谁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杀手，为了钱可以替很多人卖命的冷血女杀手，当然除了我。但姨娘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规矩，不义之财不得，善意之人不杀。现在，我露出一根翅尖。姨娘说过如果我不是长得难看的话，如果我不是那么冷得有杀手气质的话，她不会让我知道她是杀手，也不会把我训练成一个杀手，更不会让我成为她的左右手。我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我不够冷，如果我不够丑的话，我是不是也和她养的其他姑娘一样，靠那脸蛋给她挣钱。姨娘从来都是聪明的人，她不会做任何一件对她没利的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我被安排在姨娘的身边，以一袭女扮男装的姿态出现在姨娘的身边。来过万芳楼的人无论老少，无论美丑都知道万芳楼有两个出彩的人。一个是万芳楼的头牌一品红姑娘。只要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人，更准确地说哪里就有男人，且马上会惊起一阵唏嘘。这无关男的是否好色，我承认如果自己是男的，我也会成为爱慕一品红的一个常客。毕竟一品红太有吸引人的资本了，不仅拥有曼妙的身材，如花的脸蛋，除此之外，她无论外才和内涵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是累赘，少一分是缺憾。有时我都感慨若有来生，定成为一个真正男子汉，不能一亲芳泽，来和她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也不错。
另一个自然是我。自从十五岁被正式安排进入万芳楼工作到那些故事的发生已经有四个年头。从一开始被所有来这里的男的安慰找回了自己做人的尊严，到所有人看到我时手都不自觉地会颤动几下就表明我到底丑到哪种程度，冷到哪种程度，也狠到哪种程度。姨娘也会偶尔地和我开玩笑：“绒羽，你出现后如果不是品红帮我撑着万芳楼，我们万芳楼早在你的冰冷下给完结掉了。”姨娘的话一点也没错，如果不是为了一睹佳人的丰彩，有谁会来每天对着一张没有温度的脸呢？只是这就是我，改不了。没有容颜的装点，我也得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也许我是寂寞的，但我从没后悔过。有时候寂寞的人比不寂寞能拥有更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这样的感觉。
邢域青来万芳楼的那天是下了一场大雨的黑夜，他在门前被两姑娘带进来的时候我正陪着姨娘从里屋出来。我们万芳楼不大，但在整个空屋城里也算是有一点的小名气，虽然隶属风月场所，然而姑娘们却也大多数卖艺不卖身。
不用说能来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为了一品红，别人是，邢域青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注意他，也许是杀手天生的敏锐性让我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不一般，哪怕他似乎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但天生的杀手气质还是让我看他一眼就断定他就是一个杀手，而且是一等一的杀手。我的手忽然束紧了锦袍中的小剑。很多年没遇到一个对手了，只为了杀人而杀人，都差不多让我忘了自己其实也希望棋逢对手，希望有机会好好地为自己战一回，而邢域青似乎能让一切变为现实。我感受到一种淋漓的快感，我知道等这一天自己已经等了很久。
邢域青在目光停留在一品红身上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看向我。那眼神里有孤独时的落寞，更有一份不真的怀旧。我知道自己看错了，作为杀手，我们没有过往，今天只是为了今天的生活，可能今天过后便什么也没有了，便是如我，如邢域青也不例外。我朝他笑笑，那可以说是我此生的第一次笑，是对他的欣赏也是对心底嗜血的冲动。
他看着我的笑，一愣却不说话，很久才以转过来的同样冷然方式转回去。
一品红依旧风姿绰约，她的十指拨弄着琴弦，玉佛七弦佩以千年老檀木，再溶以她娟秀的嗓音中，真能令人感到一种琴人合一的错觉。
我看到她轻抬双目如往常轻抚眸子而过时，却忽然在飘到邢域青时把眼神定住了。再强的女人原来在面对一个看不穿的男人时还是免不了有探究到底的冲动，别人如此，我以为像一品红这样被男人眼光包围大的女人可能会成为一个意外，然而我还是错了。再怎么变，一品红还是个普通的女人，始终不能免俗。我看向邢域青的方向，只有那背影在我视线所及内。没见到他的那张惯有的杀手脸，然而我已经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做了。
我拨开拥挤喧闹的人群，在人逢中找了一个方向挤了过去。离他越来越近，手中的短柄小刃被我节节拔出，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然而从我成为杀手的那一刻，我的生命注定不是为自己而活，我想掌控却始终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我的剑开始不由我的想法抽风断入。一霎那，是殷红的血，短剑刺入，未拔已经见血封喉。他在还看不清我的脸就时已经先行倒下。我的短刃之下从未有过活口，如果有，那就是我死亡的那一刻。剑轻轻拔出，我从身上抽出一块棱角的布轻轻擦拭。擦完往剑上轻吹一口气的时候我看到很多人都退了几步，甚至很多步。我冷笑，其实自己要的也就是这种效果，要怕就是让所有人怕我，孤独的世界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