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对自己的名字，记得不大真切，只有在签名的时候，她才随手涂鸦，大笔一挥，疾闪而过。她对自己的特别称谓却了如指掌，叫小东西，正是因为这个奇异的称呼，长久以来，她都在期许等待，等着飞鸟从遥远的天边飘临近旁，给自己带来心灵的慰藉。
小东西年幼的时候，有个让人羡慕不已的家庭，父母养育她这根独苗，尤其是她乖巧听话。可是，好景不长，天上聚集的乌云，笼罩着沉闷的大地，也包括她的家。惟一跟她做伴的，就是妈妈亲手缝制的布娃娃，她整天抱着，一刻也不松开。因为布娃娃是她能够抓住的一棵灵芝仙草，最后的希望，尽管她自己也觉得前方的路径，缥缈而又迷茫。
白天，小东西怀抱布娃娃，坐在脏污的自家门槛上，眼望着大街小巷步履匆匆的行人。小东西盼望忽然间眼前一亮，熟悉的身形倏地出现，那是自己思念已久的妈妈，但是，直到街面上的人流稀少之际，妈妈依然没有降临身边。
晚上，小东西还是搂着布娃娃，期待自己尽早进入甜蜜的梦乡。她的梦境里，常常闪现一张慈祥温馨的笑脸，是妈妈模糊的面容。由于小东西总是做极其相似的梦，所以，她相信，有朝一日，她会开口喊妈妈，她等待期盼，妈妈回家的那一天。
然而，小东西长大以后，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那不过是爸爸编织的七彩泡沫，妈妈永远也不会归来，小东西眼前接连闪现的是爸爸酒醉后又哭又闹的尽情宣泄。每当爸爸酩酊大醉之后，就不断地如泣如诉喊着妈妈的名字。
在家庭破碎以后，爸爸一直对妈妈难以割舍。他清醒的时候，便沉湎于合家欢聚的旧时影像里；而当他迷醉的时刻，依然陷入恍如前世的无尽追忆中。他对小东西的青春成长和情感心路，则漠不关心，小东西心目中的父亲形象是委琐与消沉。
虽然小东西尚懵懂无知，但是在她幼小心灵里构建的男人轮廓，肯定不是父亲这般冷酷自私。小东西认为，谎话连篇的男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更何况，缺失责任感的男人，与男人的称号背道而驰。当小东西春心荡漾的那年，她想象着一名气度不俗，具有儒雅风范和进取心的男人，飘飘忽忽向她走过来。
小东西初长成一位娉婷女孩之时，心里蕴藏着奔腾不息的潜流，她产生一种冲动，想要离开这个毫无生气的家。这么多年，她都是在地等待，求学，生活，只有那只不会开口讲话的布娃娃，陪伴在她左右。在最寒冷的季节，小东西和一个男人不期而遇，尽管他不像她所构想的那样完美，但是，他能够给予小东西温暖的臂膀，他们闪电般地结合了。
结婚以后，小东西才从梦中释然猛醒，她匆忙的选择铸成了大错。可是，小东西也别无良策，只得一味地包容着，委曲求全，一再迁就。小东西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他过了好几年，直到一次意外的变故，才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之路。
又是一个冽寒沁骨的冬天，小东西的一位最要好的朋友惨遭不幸，在一次车祸事故中被撞身亡。小东西眼睁睁看着这个鲜活跃动的生命，瞬间便香消玉殒，她幡然醒悟，自己这样浑浑噩噩地苟且存留世间，并不是最初的人生理想，而且距离幸福也将越来越远。
在小东西的潜意识里，仍然在期待少女时代自己对男人的完美梦想。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心有不甘，不愿意在沉闷的婚姻中，面如死灰；而在整天与锅碗瓢盆打交道中，终老一生。以前，小东西只想支撑早期搭建的信念，背靠大树，然而，她所依靠的树木并不屹立挺拔。

（二）

因此，小东西决定为自己而活着，三十岁那年，她匆匆办理了离婚手续。小东西一个人拖着简单的行装，走上未知的生命之旅，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同时也是叛逆的女性。此时，小东西反而觉得心境平和敞亮，可是又感到落寞孤独，一路跌跌撞撞向前奔去。
小东西在十八岁的时候，刚刚高考完毕，漫长的暑期，她如释重负，就像是一只出笼的小鸟。她不知疲倦地在图书馆畅游书海，有一次，她意外发现一首诗歌，名为《飞鸟》：
晚霞映红了
洁白的羽翼
相伴翩翩起舞
浸润一丝凉意
飞鸟羽翅丰满
难忍笼中的闷气
振翮冲向浩宇
忘却昔日的哺育
不再回眸眷顾
鸟儿径直飞去
扬起追求的翅膀
找寻自己的天地
切莫匆匆离去
谨记叮咛话语
朝着北斗一线天
何惧雷电风雨
小东西翻来覆去阅读这首诗，她有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虽然她与诗歌的作者素昧平生，可是，诗中的意境和情感，分明跟自己极其吻合。小东西竟然在诗歌的下面发现了通讯地址，根据简介，她知道作者在北方某地服兵役。小东西的心情豁然开朗，后来，她又禁不住哑然失笑，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天真。
小东西忽然心血来潮，回到家里奋笔疾书，给诗歌作者写了第一封信。她按照联系方式，把信件邮寄出去，其中一句话印象最深，她一直记忆犹新，她问了一个十分幼稚的话题：兵哥哥，你是飞鸟吗？她自己都感觉既顽皮，又好笑。
小东西就这样跟兵哥哥成为了笔友，这么多年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兵哥哥经由来往信函，谙习了解小东西的身世隐秘和心灵独白。他们彼此之间是那种淡淡的感情，他向来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两人只是单纯通信，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小东西隐隐觉察出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不仅胸襟博大，且通达世情。
小东西离异之后，心中又萌发出最早的梦想，她似乎意识到，那个期盼多年的真正男人已经近在眼前。小东西不像其他的离婚怨妇一样，凄切哀婉，她照样活得洒脱自在，因为她仍然存有希望和信念，如明灯在依稀遥远处闪耀。
小东西写信，把自己的近况如实告诉兵哥哥，也等来了他的回信。小东西从他苍劲的笔迹中，感觉他应该是一个坚毅的男人。信中写道：你可真是个小东西，人生的旅途是阶段性的，你已经走到这一步，应该从梦中醒来了。小东西好像并没有读懂他的真实意图，于是，仿照他的笔体寄去一封信，询问具体的意思。
这一次，他的回信内容简洁而又深刻：小东西，你要记住了，全天下的男人，不会如你所愿，长成参天大树。小东西蜷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品读这封信，兵哥哥的理论，真是让她哭笑不得。小东西迷惑了，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的奇谈怪论。